热讯:摄影师严明丨执导生命的应该是你的情怀与未知
不同于有些刻意营造某种不安与危机的的照片,严明照片中的不安是通过相对安详与稳定的形式来呈现,而照片中的荒谬也是一种源自于平淡中的荒谬。而人与其所处环境的关系,也是既疏离又无法分离,人身处其中,却又不属于它。通过这种方式,他给出了也许比较能够揭示当下中国社会的某种世事沧桑的视觉隐喻。
——顾铮《中国当代摄影艺术》
严明摄影随笔选
(相关资料图)
感性与理性
美国摄影大师亚力克·索思 (Alec Soth)有个年轻的助手,以前是学音乐的,有很好的家庭条件,长大后周围都是顶级音乐人才。索思就问他,有那么好的条件和资源,为什么不搞音乐,却来做摄影,给我当助手呢?助手回答说,最优秀的音乐家其实都师出无名。只有那些躲在父母的地下室里、连手握吉他的姿势都不知道的孩子,才能用心聆听并发展出自己的独特的声音。
不疯魔不成活,指的就是内心的疯狂、执著的信念,这其实是一种信仰。中外历代最杰出的艺术作品,多为信仰而作。古希腊帕特农神庙、敦煌莫高窟、文艺复兴的雕塑壁画……那些勇敢踏路前行的人,丝绸之路上的商贾、大航海时代的水手、仍在探究着世界的冒险家们……也都怀有“独行万里,只为允你一诺”式的信念。 摄影,正是带着艺术的信仰看这个世界。
能看得远,才不会对近前不安,所以我们的心总想登上高处打望。——《礁石上的男子》,重庆
艺术是感性的,首先有感性的萌芽,才会有理性的枝丫。
摄影是需要在一个人身上独自完成的,起码在创作过程中是。 摄影是摄影师的极限运动,你选择了做这个工作,其实你就是一个“独唱团”,它要你身心合作做到最好。思想和行动统一起来,感性和理性结合起来,并在运动发展中不断调整。好比是感性与理性结伴去流浪,理性负责带路、感性负责选择、判断。
朝天门码头贵妇 | 重庆
夔门的猴子 | 奉节
在外面跑,就像梦游一样,既要保持天真的感性,又要对所有的衣食住行和天气、光线这些东西保持理性。与自己相处的日子,你要照料头脑和身体。比如某一天下午我来到一个小镇上,我会思考是先去找一家旅馆住下来,还是直接背着包找个地方开始去拍?我会考虑明天的天气怎样,是阴天还晴天?我能不能今天晚上赶紧把我带的那一包脏衣服全给洗了?明天旅馆要求几点退房?我能不能把晾干的衣服收拾起来赶紧跑,奔向下一个小镇?就是在这种纠结的状态下,慢慢耗尽每一次难得的出行机会。
无头将军 | 浚县
我曾被不少人赞颂能吃苦。挺多人把吃苦当成一件天然高尚的事,也不管因为什么吃苦摄影师常被人“简视”为在路上,在路上只是形式,心灵的模爬滚打才是真正的旅途。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难。” 苦行是不值得标榜的,听随内心的冲动,让生命个体与艺术形式达到自由的统一才是重要的。 我没有义务自费为别人表演方向不明的奔跑,搞一场无意义的苦肉计。
我们常听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其实依我看,开花、发芽只是梅的必然信念,寒冷是它需要的环境条件,飘香只是副产品,恰巧被路过的励志哥闻到而已。
正月 | 滑县
抛掉所有条条框框,让靠谱的行为及时形成经验,成为效率,成为品质。所谓运气,也应该是在此间滋长。如果天意眷顾,那些不可复制的利好条件定会同时出现,意境全开,会超越想象力,内心长期的储备与所经历的世界产生感应,就是在摄影过程中的灵光一现,夸张点儿说:让你一秒钟想到一切。
经常有摄影的朋友恳切地请别人帮他看照片。希望能得到指点、指正、指个方向。也有不少朋友喜欢听各种摄影讲座,带着诸多困扰去问不同的老师。我也时常遇到这样的请求和提问,但我内心里不是很赞同这样做。艺术创作这个事是很个人的,摄影属于技术上的秘密很少,把照片拿给别人看,为开阔眼界、观摩、话题探讨是可以的,但很多情况是高手在帮初学者删照片、帮别人修正观念。告诉别人这是好片那是废片,这就似有不妥了。说到底,你若自己不知道好坏,你是怎么拍下那此照片的呢?拍照的过程,本来就是你亲下判断的过程。再让别人说好坏成废,这在逻辑上讲不通。
山中雕塑 | 敦煌
信赖,依赖老师和专家,各行业都比较普遍。好像专家的建议可以“有病治病没病保健”。在很多人心里,似乎总觉得摄影有着什么“可量化”的秘密,恨不得让老师长话短话,速速交出你那包打天下的秘方来。
地对空的战斗
做过摄影暗房的人都知道,放印照片的时候会“打试条”,为的是通过对几条小的相纸上不同曝光时间的观察,评估并选定最终的曝光方案。很多人把试条打得很“精”,黑白灰的过渡,暗部细节、层次这些术语紫绕脑海并指导他做出挑选,但结果总是不好。究其原因,暗房工作不是在试条上选出曝光量适中又兼顾的游戏,而是要会“看整体”,即看作品的整体效果和气氛,看它们有没有极限地表达作品内容。会不会统看总体,还是归结到个人眼光,总体的定夺,也如一次拍摄时的决断,所以说暗房是二度创作。它与拍摄环节一样至关重要,它决定了我们拿出什么最终的成品来。这像我们看一个人,不是制裂了看人五官、身体部件,而是它们组合在一起并连同言行举止、风度气质等,给我们的总体说服力。艺术的最大难度,在于审美,艺术家前前后后都是凭眼光让人买你的账。
维多尼亚港 | 香港
摄影、武术、书法、音乐等等门类都有其庞大体系,都会包含有很多程序上、器物上、形态上的东西让人为之着迷。暗房大概是由于资金占用大、有神秘感,才让人高看。它牵涉到的硬件标准、卫生标准等等也让初人行的人不敢妄谈。一门心思钻到局部、枝叶细节里,甚至器材、器物之美的玩味里去,看上去好像成了精,事实上仍在地面或者说还在一个坑里徘徊。武术中有一句话叫“花拳入门,错了一生”,一辈子没有摸到纯朴、实用的主脉,以致“周旋左右、满片花草”,这个一生的错,代价似乎太大了一点。
“为学日近,为道日远”。曾看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 艺术是空中的事,地面上的事捋得太清楚,空中往就不灵了。我是很以为然的。
知识在地面上,豢养在天空中:小聪明是地面上的,大智慧是天空中的;观察是地面上的,认识是天空中的。越来越娴熟的小聪明多了,大智慧就要被挤占。其实摄影只是小部分来自观察,人人都在观察,真正的观察力,是深刻的洞察,是高于常人的敏感和认识。好的艺术家做事看大处,迅速抓住事情的实质,能看见不容易被别人看见的东西,并能做成自己的艺术。做到“精确打击”的艺术家,往有一个跳脱在外的,“模糊控制”的秘密。
火车上的不高兴女孩 | 重庆
“地对空”的战斗永远在激烈进行着,战场就在艺术家的身上。
足球巨星们有一项难以言说的素质,就是临门一脚时的“想象力”。这不是教科书告诉他们的套路,让他们应该怎么做,而是存乎一心的奇思妙想,是在最关键时刻一次最美妙的发生。它一次次告诉你:这简直就是一种奇迹。夜空中的焰火绽放了,把所有人的脸照亮了。
猪小姐在树上 | 台山
前些年,是否是“执导型”的作品几乎被认为是艺术的分界线,好像那样的作品才容易被认出是含有思想观念的,我觉得这是有很大问题的。“执导型”作品也不乏好的,是可以成功输出思想的,但我认为生活的现场本来就不缺乏引发艺术火焰所需的一切燃料,它们是有观念和态度的,这种取自自然的道具甚至更难得和更有魅力。
下班的米妮 | 重庆
摄影有个重大的特性,就是它的“ 介入感”,这个介入感,不是干涉意义上的参与事件,而是面对发生情境的在场感。它的真实、迅捷是绘画创作比不了的,摄影师可以“第一面对”“第一发问”,并可能“第一认知”。后来的观者,在欣赏传带来的情境时,已经包括了你对世界的慨叹。因为你不仅传达了见识,也表达了你的见地。在无限的未知之中,你与什么“有感”并与它们“话说当面”,这是摄影理直气壮的优势。这是一个真实、系统的生命工程,你用什么听闻的态度和拼凑的素材可以枪毙“活现实”和“真生活”? 生命是难以执导的。 执导生命的应该是你的情怀与未知。
登愿师父 | 衡山
变化中的心灵是易感的。这世界有那么多的精彩意义散落,等我去感知, 我总要把我的心一次次地运过去。
我没有成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节选)
上初中时一度喜欢武术,其实就是被电影《少林寺》闹的,买了好多《武林》杂志看。看了李小龙的故事,又想练截拳道。记得一次,父亲一声不吭在院子里的树上吊起了一个沙袋,我问他:“弄这是做什么?”他说:“给你练嘛。”
喜欢过的事不少,回想起来,父亲还都是支持的。高中时,父亲曾许诺:“等你考上大学了,给你买一双拳击手套和一个相机。”父亲以前教过体育,特别喜欢拳击,一直到现在还每周末看电视上的《武林风》节目。至于为什么想给我买相机,我一直也不太清楚原因,大概这些都是他心目中想玩又没有玩过的好东西吧。
被弃置的佛头 | 银川
在我要去上大学前,父亲去百货大楼花了八十多块钱给我买了一把广东产的红棉牌吉他,应该是看我当时对音乐太痴迷了吧。在他的极力主张下,我和妹妹读的都是师范院校,在我们即将迈出家门的时候,他凭自己的经验替我们选择了一种旱涝保收的“稳妥”。
清晨的萨克斯 | 武汉
可惜我实在不是个受得住“稳妥”的人。离家转眼二十多年了,我竟然还是一个看上去毫无定性的人。毕业后分配在外地的中学教书,没两年就辞职跑掉,让父母揪心了好些年。后来搞音乐,颠沛流离十年,他们也是极为牵挂。直到后来做记者,经常给他们寄些报纸,感觉他们才安下心来。又十年之后,我又跟爸妈说,我又想辞职了,去搞摄影,他们再次陷入了无边的担忧。
我这代人,跟上辈人的交流着实很少。或者基本不交流,更多的情感都闷在心里。 国人的情感,太内敛也太压制并且好拖延。现在每天我的儿子临睡前一定认真地跟我说“爸爸晚安”,我都很慎重地也跟他说晚安。我常想,我都从来没有跟我的父亲说过一声“晚安”,更不要说“我爱你”了。父母与子女间只有些最基本的关心,我也只在一些生活变动的节点上知会他们,这个节点又新成为他们担忧的起点。
我的父亲与我的儿子 | 定远
父母年龄越来越大,让我这个已经习惯在外奔突的人越来越心有惴惴。特别是我的父亲七十多了,身体不好。这几年的暑假,我都会带儿子回老家与他们同住些日子。每次都发现他们又老了一些,尤其是父亲的说话、思维都不似以前。记得有一次在老家,父亲在说到关于我工作的话题时,叹了口气:“唉,做什么不行呢,能找一口吃的就行了。”这句话应该是他们对于我职业问题的意见终结,之后再也没有对此说过什么。生活的事,要求已经降到了底线,反倒都轻松了。只是他们对我没了担忧,我对他们的担忧却与日俱增。
前不久,母亲打电话来,提到父亲有次一个人上街去商场,出来后就迷糊了,差一点找不到回家的路,现在已经不让他一个人上街去。我的担忧又加了一层!我总是尽量多地给他们打去电话,以减少他们给我打电话。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我已经很怕接到家里的电话,我怕终有一天,我接到了那个电话,告诉我那件天大的事。
流浪歌舞团 | 宝丰
少不更事时,认为人生、工作就是职业扮演,越往后越发现,扮演是件痛苦的事。内心的喜欢,才不用扮演。特别是在一些“大型艺术场合”,接触到不太喜欢的人和事,也会烦恼顿起,觉得那里的空气都不是我的。真的想拔腿就逃,离开那些红男绿女,回到我的实实在在的江湖去。一个新职业,并不意味着比前一个职业更对更好更轻松、同样有行到水穷处的郁闷,又总觉得尽量坚持才算是对的,因为乐趣的根本并不是在于改行。若能像个孩子般,怀抱着对一件事最初的纯真迷恋,并能一直没有烦扰地去做到底,那该多好。我在乡下拍照,偶尔就有小朋友充满好奇地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赶走他们,要看相机取景器里的影像我也会让他们看。我知道有可能这些少年中将来就有做摄影师的,如果这天他心里悄然种下了梦想的种子的话。他们就是当初的我。
冬泳者 | 重庆
愿烦扰不要降临在少年身上,以及他们未来的路上。愿他们“ 凡期盼的,都得到;凡寻觅的,就找着”。
近一些年,我也经常把一些发表了我作品的报纸杂志寄回老家,有时寄回厚厚一摞,父亲也经常戴起眼镜翻看。我不清楚他对我那些照片是否喜欢,但愿那些或许有点意思的图像和白纸黑字能给他们一些靠得住的慰藉。我不想跟他们说闯荡世界有多么难,也不想说在我慢慢看懂了这个世界后,不再妄论什么成与败,我只想用剩下的时间找我的从前。
土地庙美人图 | 吴堡
我做得到的,我竭力做到最好;我做不到的,可能我永远也做不到。或许生命并不意味着成为了什么、做到了什么花好月圆,它原本就是这般自在安然。
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我没有成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选自《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理想国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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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明,中国著名摄影家。70后,安徽定远人。大学学的是中文,毕业后曾做过中学老师、摇滚乐手、杂志编辑、唱片公司企宣、报社记者。2010年辞去公职,现生活在广州。2014年至2015年出版有摄影随笔集《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大国志》及同名摄影画册;2018年凭借《我在故宫修文物》获第二届京东文学奖年度传统文化图书奖;2019年出版摄影随笔集《长皱了的小孩》;2021年出版摄影作品集《昨天堂》。摄影作品由多家艺术机构及国内外收藏家收藏。
题文配图选自《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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