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对自己做一番人种学研究”——诺奖得主安妮·埃尔诺书写一代人集体自传-天天热消息
美国《纽约时报》网站10月6日发表题为《用作品来深入剖析自我的安妮·埃尔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文章,作者是亚历克斯·马歇尔以及亚历山德拉·奥尔特。全文摘编如下:
几十年来,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以近乎临床精确度的笔触剖析了自己过去最屈辱、隐秘、丢脸的时刻。她在1997年出版的回忆录《耻辱》中写道:“我要对自己做一番人种学研究。”
“以个人经历为大众代言”
(资料图)
周四,她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这一最高文学奖项。埃尔诺的作品一向对女性以及像她这样出身工人阶层的人尤其具有吸引力,而这个群体鲜少在文学作品中得到如此清晰的刻画:她曾描述自己在诺曼底小镇的成长经历、在上世纪60年代的一次非法堕胎、对家庭生活的不满以及一段充满激情的外遇。
埃尔诺的作品具有强烈个人色彩,记录的往往是平淡无奇的经历,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将奖项颁给这样一位作家的做法显得不同凡响。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记者会上,瑞典文学院常务秘书长马茨·马尔姆宣布了将这一奖项颁给埃尔诺的决定,称赞她“以勇气和临床医生般的敏锐揭示了个人记忆的根源、隔阂和集体约束”。
在出版埃尔诺作品的加利马尔出版社举行的记者会上,这位82岁的诺奖得主承诺会继续写作。她说:“对我而言,获得诺贝尔奖意味着有责任写下去。”
她觉得尤其有必要继续审视女性面对的不平等与挣扎。她说:“从我作为女性的处境而言,我不觉得我们女性平等地拥有自由与权力。”
在职业生涯早期,埃尔诺写过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但她很快抛弃了构思情节时的矫饰,转而开始写回忆录,不过她经常反对将自己的作品归入虚构类或非虚构类范畴。
埃尔诺称自己的写作是一种政治行为,为的是揭示社会上根深蒂固的不平等,她还将自己对语言的运用比作“一把刀”。法国作家西蒙娜·德博瓦尔、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以及1968年5月的法国社会剧变对她产生了影响。
她经常将个人经历与记忆置于法国文化与社会的背景下,将自己的生活与女性及工人阶层展开的更普遍抗争做横向对比。她的作品捕捉到法国激烈的社会变革时刻,即摆脱传统的天主教价值观,转向更世俗、宽容以及性开放的道德观的历程。
小说家哈里·孔兹鲁在纽约大学给学生上写作课时,经常把埃尔诺的作品当作教材。他说:“她将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活置于法国社会变革这个大问题的核心位置。她想通过个人的独特经历为大众代言。”
“用刀子把话刻在桌面上”
埃尔诺出生于1940年,在诺曼底小城伊沃托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工人家庭长大,父母开了一家杂货店兼咖啡馆。父亲具有暴力倾向,12岁时,她目睹他试图杀死母亲,在《耻辱》这本书中,她以惊人的直白语言写了这件事。起首第一句便是:“6月的一个星期天,正午刚过,我父亲试图杀死我的母亲。”
她2020年对《纽约时报》记者说,她在大学期间尝试写作,但出版商拒绝出版,理由是“野心太大”。直到30多岁时她才重新拿起了笔,那时她已经结婚,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职业是法语老师。
于是她的处女作《清空》在1974年问世,这是一部极具自传色彩的小说,是她瞒着丈夫写成的,对她写作这件事,丈夫一直不屑一顾。
在她将这本书卖给了大名鼎鼎的加利马尔出版社后,丈夫对她隐瞒这件事并谎称自己在写博士论文感到愤怒。她的第三本书《被冻住的女人》1981年出版,书中探讨了为人妻、为人母的身份给她带来的不适。这本书出版后不久,埃尔诺的婚姻解体。
1992年,在《单纯的激情》出版后,埃尔诺在法国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这本书细致描写了她和身为外交官的一名外国已婚男人的私情。这本书因毫无歉疚之心地描写了女性的欲望,激怒了保守人士,却因坦率刻画了对性的渴望而激起读者的共鸣,出版两个月就售出20万册。
埃尔诺经常从不同角度一再审视生活中经历的同一件事情。她2000年出版回忆录《正发生》,讲述了1963年上大学期间的堕胎经历,最早在写《清空》时,她就尝试触及自己人生中的这一关键事件。在《单纯的激情》记录了与外交官的私情后,她后来出版了自己在1988年到1990年间的日记——《沉沦》,让读者一览无余地看到了这段恋情。
《纽约时报》的德怀特·加纳在书评中这样写道:“她语言中那种近乎原始的直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就好像她在用刀子把每一句话刻在桌面上。”
她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写下自己一生中最痛苦的事件——她在1958年夏天的一场令人意乱情迷的性经历,当时她18岁,这段经历让她感到羞愧,觉得自己被抛弃,并导致了抑郁和进食障碍。她在回忆录《一个女孩的记忆》中写道:“我被赋予了耻辱的海量记忆,比其他任何记忆都事无巨细、无从消解,这是耻辱独有的馈赠。”
创造一种独特的文体
埃尔诺在法国早就声名赫赫,而且几十年来有大量作品被翻译成其他文字,但是在她的回忆录《悠悠岁月》入围2019年布克奖之前,她在英语世界没有得到多大认可。这本书既是对埃尔诺个人经历的记述,也是战后法国一代人的回忆录,捕捉到了法国社会向性解放与消费主义转变的过程。
作家芙朗辛·普罗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阅读埃尔诺的书,她说:“她的语气出奇冷静,哪怕在讲述艰难的话题时也是如此。我想不出还有谁像她这样。很难说这属于哪一种文体,不是自传体小说,严格来讲也不是回忆录。好像她创造了自己的一种文体,然后让它达到了完美的程度。”
对埃尔诺来说,记忆与个人经历并非只能挖掘并书写一次的东西,而是可以不断地去重新审视、重新解读。
她在记者会上说:“写作是揭示感受得到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一种方式,对我来说,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写作是求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