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用爱发电”变为“利用爱赚钱”，字幕组缘何走上违法之路...

“我们啊？暂时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吧……”面对提问，埃米很淡然地在微信对话框内输入了这行字，她是某小语种字幕组成员。

2021年2月3日，上海警方通报“人人影视字幕组”侵犯影视作品著作权案，抓获以梁某为首的犯罪嫌疑人14名，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

“有人被抓了”——这在字幕组圈内是石破天惊的大事。埃米说，被抓的人人影视曾经是圈内最风光无限的“宇宙组”，他们这些“小破组”，始终是默默无闻，“这样也相对安全”。

以翻译外语影视为主要工作的字幕组，兴起不过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们在灰色波浪中起起伏伏，有过“辉煌”，也早有过危机。他们曾经被称为“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如今却有人成为犯罪嫌疑人。我们采访了几个字幕组的成员，请他们还原一段字幕组沉浮录。

制图 宋溪

一颗“用爱发电”的初心

虽然案情通报的新闻在年前就发布了，但其影响力一直持续至今。小土，这个资深美剧粉丝，对字幕组的“事迹”如数家珍——“用爱发电”、“普罗米修斯”、“打破文化壁垒之人”——这些字眼都曾是字幕组的标签。

“字幕组的出现，很简单，就是因为很多外语影视，没有官方引进、没有翻译、没有字幕。有人想看，就需要有人完成这些工作。”小土说，字幕组大约始于2001年，启蒙作品是《老友记》。然后，兴盛于2006年，因为《越狱》。

作为初代字幕组的成员，阿莱也是最早“用爱发电”的翻译人员。喜欢看外语影视、注意到字幕组、有了加入的念头、测试、进组、开始工作、昵称出现在片头字幕中——这是一个加入字幕组的标准流程。

刚进组的时候，阿莱发现这里也讲“论资排辈”，一些非常热门的剧集或电影，轮不到刚进组的新人翻译。“不过哪怕打打杂、被指派翻译一些所谓的冷门剧，也是一种锻炼和成长。”阿莱对此颇为看得开，坚持一年后，他终于在某热剧秋季回归时成为了翻译之一。

为了能够顺畅、快速制作字幕，围绕具体剧集字幕组内会再细分为一个个小组。身在国外的网友第一时间录下片源与字幕传回国内，时间轴制作者将原始英文字幕列好编号、台词、时间。一集40-60分钟的剧通常会分为3-4段，每段十几分钟，分别交给不同的翻译。大约2小时，翻译们可以各自翻好，统一发给校对。

校对不但要将翻译们的语言风格进行统一，还要修改翻译们翻不出或者翻错的地方，被公认为是字幕组内最累最难、也最显水平的工种。字幕全部搞定后，便可以将译好的字幕和片子压制成影视文件进行发布了。

大部分情况下，字幕制作是团队的“流水作业”，新片发送过来后，每个人都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自己的任务，否则会影响整个进度。“像我翻剧的时候经常中午来活儿，有时候饭都顾不得吃，只想着尽快做好不要拖累别人。”在阿莱看来，能坚持做字幕的人责任心都很强，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很“靠谱”。

除了自我追求，不同字幕组间更存在竞争。大家一样辛苦做字幕，一集新剧播放后，谁家字幕发布得早、被网友下载得多，对组员来说便是最好的肯定和鼓励。阿莱回忆起一部曾经在中国网友间大热的剧集，“拆分给七八个人一起来做，6个小时后字幕就放出去了，热火朝天，跟‘打仗’一样的。”

为字幕组贡献了近8年业余时光，阿莱在成家后隐退，她时不时还会回忆“为喜欢剧集出力的兴奋感”、“万千网友都能看到自己昵称的荣耀感”等“高光时刻”。她说自己并没有从中获得金钱方面的利益：“现在的生态环境我已经不太了解了，我们那时候是真心希望自己喜欢的剧被更多人看到。另外组里大家兴趣爱好相投，平时有很多能聊的话题，任务来了一起并肩战斗，很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用爱发电”变为“用爱赚钱”

阿莱所在的字幕组是典型的大型字幕组操作作风，案发的人人影视被称为“宇宙组”也是因为它规模最大。而埃米所在的字幕组则属于“小破组”。

在最初的用爱发电之后，字幕组圈子内慢慢出现了分裂。“据我所知，大部分字幕组还是希望自己处于一个低调的、隐蔽的甚至小众的生存环境中。”埃米说，某些字幕组追求快速、粗暴拆分的作风，并不被所有圈内人士认可。“其实‘人人’自己也分裂过多次，原因很简单，就是做大之后，不再只用爱发电，而有了金钱利益。”

埃米最不能接受的，是“宇宙组”在其翻译的影视剧中加入贴片广告。“用爱发电，变成了用爱赚钱。”埃米毫不掩饰对“宇宙组”的厌恶。

无论是阿莱还是埃米，他们和很多字幕组成员一样，都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坚持到工作后。阿莱已经“退役”，埃米还在坚持。“这是一份兼职，没有报酬的兼职。”埃米做的小语种，时间上的压力很小，也不存在经济利益，甚至为了做好翻译工作，她还倒贴网盘会员费。

“组里的人来来往往，能留下来的，真就是因为单纯的热爱。”埃米喜欢花时间去研究剧中人物的口语、语气、逻辑，力求完美，“我们组，一部剧，通常只需要两个翻译，我把翻译当做作品，很珍惜。跟‘宇宙组’那种一个人只负责五分钟，完全不同。”

总也无法绕开的版权问题

卡萝所在的字幕组，相对更加小众一点，她只做特定明星的影视、综艺、新闻翻译。“首先也是喜欢，其次就是帮助其他粉丝，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啃得动‘生肉’。”“生肉”是指没字幕的视频，“熟肉”便是字幕版。

卡萝每次跟粉丝们分享完“熟肉”，都会主动呼吁，让粉丝们去正版渠道，购买DVD等作品。自从国内一家视频网站购买了某明星的作品版权，卡萝就越发意识到版权问题无法回避：“绕不开的。我们拿到的视频，是国外网友转录整版出版物上传的。翻译，也没经过原作者的允许。”

米雅的字幕组更不起眼。她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做翻译完全是因为学习外语需要练习。“因为版权问题，我们不敢在网上发完整的作品，只是一小段一小段地发。”

阿莱和埃米也都对版权有清醒的认识，他们都知道字幕组存活在一个灰色的夹缝中。几乎所有字幕组的翻译作品中，都会加一行字幕——“本字幕只供学习交流使用，请勿用于任何商业用途，下载后请于24小时内自觉删除”。

埃米坦言：“我们组最大的保护色，大概就是不盈利。我们不像‘宇宙组’，我们没有视频网站、没有在线观看、也没有APP。”

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内视频网站购买外语影视版权，越来越多对字幕组生存不利的消息传来。危机开始于十年前，当时以《老友记》被正版引进为标志，很多字幕组因为版权问题，关停服务器。之后，人人影视被美国电影协会调查并点名。近年来，又不断有字幕组论坛被关闭，或者字幕组主动停更。直到半个月前，人人影视案发。

摆在字幕组面前的路，越走越窄。“被招安”也许是不多的出路之一。

为了稳定外语影视的粉丝、尊重他们的收看习惯，个别视频网站会与字幕组合作，请他们翻译正版引进的作品。“但是，这不是长久稳定的合作。”埃米说，这种零星的合作，暂时无法让字幕组光明正大地走到台前。

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杨晓波律师告诉记者，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字幕组视频网站，将海外网友转录的影视作品进行翻译、制作，并提供给网友自由下载，侵犯了国外影视作品著作权人的多项合法权利，包括翻译权、复制权、发行权和网络传播权等。

单对外国影视作品的字幕进行翻译，也需要其著作权人、制片人的许可，未经许可就构成对其作品翻译权的侵犯。

至于以学习为目的的翻译，如果不是单纯存在于学校课堂中，而是公开发布在网络上，就很难被认定为是学习目的。

（应被访者要求，本文中字幕组成员均为化名）

（原标题：从“用爱发电”到“利用爱赚钱”，字幕组缘何走上违法之路）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记者：孙毅 魏婧 宋溪